你怎么看待战地记者这个工作?
“战地黄花分外香”是给残酷战争一丝浪漫的气息,但对于战地记者来说,这份浪漫几乎不存在的。怎么看战地记者这份工作呢?作为曾经的战地记者,我先后到过阿富汗、巴基斯坦、韩国延平岛、缅北、乌克兰东部、也门亚丁、叙利亚政府军与反政府武装控制区、利比亚东西部战区、埃及以及加沙地带,跟过反政府武装,嵌入美军第101空中突击师清剿塔利班,也采访过塔利班如何和美军打游击,还采访过拉登的大保镖,见证过卡扎菲从强势到倒台的全过程,也眼睁睁看着叙利亚从一个“中东最和平国家”沦为“人间地狱”……10年的战争采访经历让我颇为感慨:
一、什么是真像?进行战地采访,通常情况下你只能跟随一方,那么很容易为一方的情绪所左右,所以你以生命为代价展开的采访也只能说看到了现实的一个面,另一个面需要你的团队或者你的同事来完成,那样才可能获得相对完整真实的信息。战地采访可谓是记者以生命来换取“更接近真像”,但不一定是真像,哪怕你亲眼看到事情的发生。
二、战争的残酷。不论是好莱坞大片还是传世文学,都喜欢在战争中添加浪漫的色彩,哪怕是鲜血也要标有“血色浪漫”。然而,事实非常残酷,战争中只有死亡,鲜血与有悲伤,哪能找到浪漫的影子。比如说在班加西前线采访反政府武装指挥官。前五分钟还在热情交谈与卡扎菲军队交火的情况,谈他的过去与未来的期待,谈家人妻子儿女的担心,但五分钟后,他被卡扎菲的狙击手爆了头!在阿富汗坎大哈前线,同屋相处的一名美军少尉就在眼前被炸得粉身碎骨!在利比亚苏尔特前线,我亲自计算一分钟内有至少12名伤员血淋淋地被抬下来,许多在担架上死去。对于他们来说,尸袋拉链拉上的一刹那就意味着与这个世界的永决!
三、和平承久的国家更需要战地记者:这个世界有许多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,比如说对于利比亚民众来说,虽然卡扎菲独裁统治了30多年,但整体国家也和平了30多年,从来没有料到战争会发生;叙利亚也是和平已久,也门也是如此。那么战争突然降临的国家民众,社会形态,以及应对的真实情况如何?战争中的人性是怎么扭曲的?战争到底有多残酷?如何防止战争的发生?这些都是和平已久的国民与国家要了解的。因为只有了解战争,我们才能阻止战争;只有了解战争,才能防止战争的发生。
我没当过战地摄影师,我有一位尊敬的摄影老师曾经和我讲过战地记者的故事,或许可以从中看见战地记者所面对的真实生活遭遇,它远远没有一些人想象中的富有英雄浪漫主义色彩,你需要面对很多真实残酷的现实。
这位摄影师参加了1993年的索马里内战采访,当时老布什派了两万多美国士兵进入索马里,他跟着美军到了索马里。这家国际通讯社的摄影师每个人在那里呆一个月,一个月后,另外一位同事哈斯·迈纳(Hos Maina)来接替他。一年前这位同事曾在高速上遭遇车祸,大脑受伤,那时候刚休养好,反应明显迟钝,讲话也慢。他其实已经不想再去索马里,但是公司安排他去。我的这位朋友离开索马里时候看他对着墙睡觉,不想打扰,没打招呼就走了。一两个礼拜后,他和其他几个摄影师在索马里全部遇难……
那年10月份,美国“黑鹰号”坠落,在索马里的美军为救受伤的士兵,打死了近千名索马里平民。第二天有人找到路透、美联社的记者,说要带记者去看美国怎么打死人,我的这位朋友的几位同事就一起去了。可是那个时候大街上的索马里人看到外国人都已经疯了,最后他的几位同事和其他几个记者被活活打死。
在哈斯·迈纳的葬礼上,我的这位朋友照顾他十岁的儿子,给孩子讲他父亲的死。那种感觉真的……这是我的这位朋友最后一次去有危险的地方,那时候他太太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。“我要对孩子负责。现在我看到很多人老讲战地,觉得很浪漫,很英雄,神经病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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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月21日下午4时41分,战地记者洪炉在北京306医院因病去世,享年88岁。定于11月27日上午10时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。1952年,洪炉以志愿军战地记者身份参加抗美援朝,《英雄儿女》王成的原型便出自其笔下。洪炉曾是《解放军报》美术编辑,创办主编《炎黄春秋》杂志。出版、发表传记、报告文学、小说、电视剧本多部。